亂七八糟的聚會過後,就是過年了。

宮稚一直磨磨蹭蹭的，臘月二十八那天被邱思妍電話轟炸了整整一小時，這才捂著耳朵，賭咒發誓的說明天自己一定一大早就回去。

末了,宮稚把手機一扔,倒在床頭假哭。

沈穎也休了假,在房間裏整理兩個人的行李,很認真的樣子，嘴角都帶著淺笑。

想想也是，沈穎已經大半年沒有看到媽媽了。這次去看母親，心情應該是很好的吧。

看著這樣的沈穎,宮稚的心中浮現出某種慈愛的心情，托著下巴,目光柔和。

沈穎偶爾轉頭,就看到宮稚的模樣,她忍不住笑了聲：“你看我做什麽。”

“就覺得……好像很幸福的樣子。”

宮稚說完,一個翻身，平躺在床上，看著天花板：“很安心,很平靜。”

是漂泊很多年靈魂終於落到了實處，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。

視線的上方出現沈穎清麗的容貌,她含著笑,眉眼都柔軟得像一捧春水：“很幸福嗎？”

她的頭發自兩頰垂落，落在宮稚的臉旁,總有種被囚禁的感覺。宮稚伸出手,手指插入沈穎的發,是細柔而溫順的觸感。

“我以前,在以前的以前，也曾經幻想過這樣的感覺。”

有人極致的愛你，愛到骨子裏。但隨著長大，這種想法就跟童年時看的童話那樣被壓在了滿是塵埃的回憶裏。

沈穎沒有說話，她閉上眼睛，只是蹭了下宮稚的手掌。

“只是光是想象也想象不出來，原來這種安心的感覺是這樣好。”

宮稚輕聲說：“謝謝你。”

沈穎睜開眼睛，她深深地註視著宮稚，最後俯下身去，含住了宮稚的唇，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：“你知道我不喜歡你說謝謝。你對我怎樣，你要求我對你怎樣，都是應該的……”

宮稚環住了沈穎的脖子，指尖在她後頸上跳動，又順著滑落，撫上她的咽喉，聽見她發出難耐的聲音。

“哎呀，行李怎麽辦呢？”

“管它做什麽，總有時間收拾的。”

第二天，宮稚不得不在脖子上多圍了幾圈圍巾，她看著沈穎低身給自己拿鞋子，沒好氣的哼了聲。

沈穎就擡眼看宮稚，她的眼線本就有點下垂，看上去就柔順可憐，從上而下看的時候，就好像一只犯了錯求原諒的小狼崽。旁邊兩只貓也蹲在沈穎的身邊，以一副如出一撤的表情看著宮稚。

宮稚捂住了心臟，這誰受得了。

“好了好了……反正就是，下次不要這樣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沈穎笑瞇瞇的答應，速度飛快，透露出一股下次還敢的感覺。

宮稚也聽出來了，瞅一眼沈穎，沈穎起身，給了她一個繾綣的吻。

“記得早點回來，我在家等你。”

宮稚唔了一聲，把自己緋紅的臉埋在了紅色的圍巾裏，很可愛的樣子，勾得沈穎的眼色一暗。

宮稚跳起來，就跑了出去。沈穎在後面叫了一聲，只得到大門嘭的關閉聲。沈穎低笑，靠在墻邊，摸著自己的唇，上面似乎還有宮稚的溫度和氣味。

她來來回回的磨蹭著，低聲說：“跑什麽啊，又不會吃了你……”

張山看到宮稚連蹦帶跳的跑出來，她跑得飛快，臉上紅撲撲的，呼出的氣凝成白霧，顯得青春有活力。

他忍不住多看了宮稚好幾眼。宮稚有些不自在的拉拉圍巾，鉆進車裏：“怎麽了張哥？我哪裏不對麽？”

“沒有的事。”張山笑起來，他手握住方向盤，不知道怎麽的，有種老懷甚慰的感覺，明明他今年才二十八歲！

“小姐看上去心情比以前好很多，就覺得，是個很好的事情。”

張山開動車，露出了淺笑：“自從認識沈小姐以後，小姐就經常露出笑容了。”

也比以前那個過於冷靜的小姐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年輕人。或許年輕人總是盼望著長大，但是張山跟了宮稚五六年的時光，卻覺得，讓從小學就老成持重的小姐多一點青春活力也是一件好事。

畢竟年輕人麽，熱血沖動，奮勇積極，永不言敗啊。哪怕是犯了錯，也總有時間來改正和糾錯。

多一點不穩重，這才是年輕人。

以前的宮稚把生活過成了一潭死水，旁邊的人呢，習以為常了，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。

但當現在的宮稚展露出屬於年輕人活力四射的一面的時候，張山覺得，還是眼前的這個宮稚要更好一點。

“啊……是麽？”

宮稚有些驚訝，她托著下巴看著窗外，過了好一會兒，才突然笑起來：“也許，是的吧。”

宮稚回了家，邱思妍沒給女兒好眼色，趁著宮正奇不在，低聲說：“我看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竅了你。”

最後滿心的不高興敗在了宮稚的插科打諢裏。

末了，邱思妍摸了摸自己女兒的頭發，輕聲說：“我家女兒都已經長這麽大了啊……”

“人總是會長大的麽。”宮稚笑。

今天朱顏也回朱家了，因此整個宮家就只有他們四個人，而這大概也是最後一年只有他們四人了。

明年，宮翌就要跟朱顏聯姻了，邱思妍想著，到時候這個房子裏就會多出一個人，也也許再過一年，就要多出一個小的來。

兒孫繞膝，總是父母的夢想，而兒女有良伴，老了有孩子，也同樣是父母對子女的期望。邱思妍帶著幾分覆雜的看著宮稚那白凈的面龐。

以前她其實沒有想過能跟女兒這麽親近的。

那個小小的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之中，似乎總是很自立，不需要任何人。

邱思妍不是沒想過親近的，但是看到那孩子的眼睛時，她又覺得這孩子在拒絕自己，在告訴她，她不需要任何人。偏偏她確實什麽都能做得很好。

久而久之，邱思妍也就放棄了，她還有個孩子需要她手把手的去教導。但她不是沒有遺憾的。

明明是個小姑娘，只要對父母撒撒嬌，誰不會往死裏寵呢？邱思妍很羨慕其他人家裏嬌滴滴的女兒，看到自家的女兒，又是驕傲，又是嘆息。

但這一切都變了，邱思妍一邊暗自感恩著這樣的變化，享受著女兒與自己遲到的親近，一邊又對一切的始作俑者心存芥蒂。

“這不一樣，只是一轉眼，你就好像長大了。”邱思妍摸摸女兒的臉，她看到宮稚似乎像往常那樣下意識的想躲，但又回過神來，還往前湊了下，貼著邱思妍的手掌時，甚至無意識的蹭了蹭。

邱思妍：……

一想到這個習慣性的動作從而何來，邱思妍就覺得心塞，但心塞過後，又忍不住升起一點感激。如果不是那個女人，女兒怕是永遠都不會跟自己這麽親近。

邱思妍有些酸澀：“以前的時候……媽媽總是會下意識的依賴你。但是我忘記了你也是個孩子。”

宮稚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邱思妍。

邱思妍嘆了口氣，小聲說：“我要對我的女兒說聲對不起。”

宮稚啊了一聲：“……我，我不太明白。”

“以前，很多時候，我都忽略了你。對不起啊，寶貝。”

宮稚沈默著，她看著邱思妍。

這是她的母親，在宮稚出生的時候，邱思妍已經三十多了，比宮稚前一世的年紀大，但也到不了一個可以讓宮稚把對方當做長輩的程度。宮稚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，都不知道怎麽去面對這個“年輕”的母親。

對方帶著柔和笑容的逗弄，或是教導，宮稚往往都會回之以沈默。

人的感情是雙向的，所以她看著母親的疏遠，似乎也沒有什麽辦法。一半是天性，一半又是前一世的理智，拉扯著她。但是人總是會長大。長大，就會漸漸忘記之前的感受，與父母的疏遠也是自然的事情，大家都是這樣。

現在聽到邱思妍認真的道歉，宮稚有一瞬間的手足無措。

“我……這不是你的錯。”

宮稚低聲說，這不是邱思妍的錯，是她的錯，她無法割裂前一世，又無法徹底融入這一世。她總是這樣，在矛盾中往前，又在這過程中丟掉很多的東西。

“是我的錯，如果當初我對你的耐心和關心更多就好了。”

邱思妍看著眼前的小女兒，對方的臉上浮現出了為難的表情，除此以外，還有淺淡的羞澀。這是她的女兒，其實跟其他人家會撒嬌的女兒沒什麽區別。邱思妍的眼底浮現出水光，她為過去而抱歉，但人總是要往前看。

“我很感謝上天，還能讓我有彌補的機會。”

宮稚聽見邱思妍這樣說，小聲的嗯了一聲。

“我……雖然不想說，但我也很感謝沈小姐，是她讓你……不，是她讓我認識到我的錯。”

宮稚又啊了一聲，這一次有點茫然，還有幾分疑惑。

邱思妍揉揉女兒的頭發：“你爸爸那邊，我會想辦法的。實在不行的話……要私奔，媽媽這裏也還有點積蓄，足夠你們逍遙一生了。”

宮稚張了張口，她結結巴巴的啊了一聲，然後漲紅了臉：“媽，媽媽……我，我去上廁所！！”

她的聲音太大，引得一旁兩個在聊生意經的父子都轉頭來看宮稚。宮稚的臉更紅了些，她轉頭蹬蹬蹬的跑掉了。

後來還有宮正奇的聲音：“這孩子怎麽了，怎麽越大越不穩重。”

跟著就是邱思妍的河東獅吼：“不穩重礙著你了麽？我就喜歡我女兒不穩重！”

宮稚跑到花廳那，靠著門喘，她不累，但是心臟卻跳得很快，她的手放進兜裏，撫摸著手機的表面，又突然的笑了一聲。

【能遇到她，真的是，我這一生……還有上一生加起來，最幸運的事情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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